據新華社報道,習近平總書記5月23日下午主持召開企業和專家座談會,聽到關于創新與投資的發言時追問:“我們的獨角獸企業新增數下降的主因是什么?”在座人員如何回答總書記的問題并未公開,但問題的始末緣由卻值得進一步探討。所謂獨角獸企業(Unicorn Company),在投資術語中指的是成立不足10年、估值超過10億美元的未上市企業,被看作科技創新的領跑者和經濟增長的風向標。根據胡潤研究院發布《2024全球獨角獸榜單》,2023年我國以340家獨角獸企業位居第二,不到美國703家的一半;與上一年相比,全球新誕生了500多家獨角獸企業,我國僅增加15家,不到美國179家的1/10。造成我國獨角獸企業新增數量下降,尤其是與美國差距不斷拉大的原因頗為復雜,與創投市場的持續低迷不無關系。
一、創業投資是孵化獨角獸企業的資本引擎
一家企業要成長為獨角獸企業,好比進行一場企業級“鐵人三項”,可能要經過從0到1“魔鬼之河”、從1到10“死亡之谷”、從10到100“達爾文之海”多道生死關卡。創業投資作為產業鏈創新鏈資金鏈人才鏈有效對接的投融資方式,對于孵化獨角獸企業發揮著關鍵性作用。
價值發現功能:挖掘企業發展潛力。創業投資相對于傳統投融資方式,擁有一套較為成熟且靈活的投資決策體系,更能掌握和研判行業趨勢和技術前沿,發現企業優秀特質和成長潛力,陪伴被投企業完成多年科技長跑。無論是騰訊、阿里、字節跳動等互聯網巨頭,還是拼多多、小紅書、希音等新晉平臺企業,或是蔚來、小鵬、理想等造車“新勢力”,都離不開創投機構一輪又一輪的融資支持。
創新試錯功能:共享企業風險收益。創業投資遵循“廣種奇收”大數定律,主要獲取股權增值收益而非固定利息收入,追求科技創新潛在收益的剩余索取權,可對初創企業發展面臨的不確定性進行有效對沖。埃隆·馬斯克連續創辦或投資Zip2、X.com、PayPal、Tesla、SpaceX、SolarCity、OpenAI、DeepMind等多家明星級企業,在不同賽道掀起了顛覆式創新,背后就有創投資本的高度信任和共同參與。
生態賦能功能:加速企業成長周期。被投企業是創投機構花費“真金白銀”的投資選擇,與創投機構高度綁定、共同成長。創投機構可為被投企業提供戰略設計、管理培訓、上市咨詢、融資支持、人才服務等專業化的增值服務,對支持被投企業成長起到了加速器作用。根據中基協統計,注冊制改革以來,科創板、創業板、北交所新上市公司中,創投支持率分別高達89%、57%、100%。
產業帶動功能:支持企業搭鏈拓群。創業投資是孕育新產業新技術新賽道的重要資本力量,也是新型舉國體制的有效補充。如北斗產業鏈既有國家對衛星導航系統的集中攻關和持續投入,也有創投支持關聯企業在不同領域的市場化應用;又如以華為、比亞迪、寧德時代為代表的一批實業系CVC機構快速崛起,與被投企業進行資源對接和技術合作,共同推進了關鍵環節和重點領域“補鏈強鏈”。
二、創投市場資本“耐心”不足問題有待解決
中美新增獨角獸數量差距,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美創投市場差距。美國創投基金存續期通常在10至12年,而我國一般要求3到5年就退出,倒逼投資偏向可快速回收流動性的PreIPO項目,對初創型科技企業支持相對乏力。究其原因在于“募投管退”機制不暢,阻礙了資本“耐心”養成:
募資端:資金來源存在避險屬性。近年來,國資背景資金成為創投市場主要募資來源,民間資金參與意愿顯著下降,美元基金則受中美科技競爭影響出現“退坡”。清科數據顯示,2023年我國創投市場完成募資1.82萬億元,同比下降15.5%。其中,國資控股和國資參股LP合計披露出資占比高達77.8%,10億元以上的人民幣基金半數以上由國資背景管理人管理。由于國有資產存在保值增值硬約束,具有天然避險屬性,加之在投資決策、收益分配等機制上缺乏靈活性,設有招商引資及返投比例要求,“投早投小”功能得不到有效發揮。
投資端:預期不穩削弱投資動力。東方富海董事長陳瑋5月在“深圳創投日”提到,近兩年1200多家A股新上市公司,從起步發展到符合上市標準,平均花費時間超過16年。這意味著創業投資相對其他投融資方式,需要承受更長的虧損周期和更大的失敗風險,對市場環境和政策預期勢必有著更高的敏感度。特別是在經濟轉型調整階段,創投市場承壓明顯,投資活動越趨謹慎。清科數據顯示,2023年我國創投市場共發生案例數9388起,披露投資金額6928.26億元,同比分別下滑11.8%、23.7%,已連續兩年出現下滑。
退出端:退出積壓打擊市場信心。我國創投市場退出高度依賴IPO上市,并購、S交易等發展滯后。2023年8月,證監會提出“階段性收緊IPO節奏”,加大對IPO審核和監管力度;2024年“新國九條”推出后,IPO上市準入門檻進一步提高。在IPO退出通道收緊下,退出積壓“堰塞湖”不僅限制了資金流動性,也加劇了市場避險情緒。投中數據顯示,2023年我國共有303支私募基金以并購方式退出,274家具有VC/PE投資背景的本土企業實現IPO,同比分別下降24.44%和23.25%。
三、從優化“募投管退”生態上壯大耐心資本
創業投資已在2023年底中央經濟工作會議、2024年政府工作報告、2024年4月中央政治局會議等多個高層會議或場合被提及,6月剛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進一步提出“要圍繞‘募投管退’全鏈條優化支持政策,營造支持創業投資發展的良好生態”,對于堅定市場信心釋放了積極信號。
第一,吸收更多長線資金入場,從源頭上轉變資本屬性。推動創投市場可持續發展,關鍵在于增加長線資金供給,挖掘潛在耐心資本,從資金源頭上匹配長期投資策略。一方面,要進一步放寬社?;稹⑵髽I年金、保險資金、銀行理財等長線資金進入創投市場的制度性障礙,轉化生成更多從考核機制上追求長期收益的耐心資本。另一方面,要加大對家族辦公室、大學基金會等財富管理資金的培育引導,鼓勵企業風險投資(CVC)、校企合作基金等產業資本發展,持續拓寬和深化不同屬性的資金來源。
第二,優化引導基金運作機制,回歸國有資本功能定位。各級政府引導基金要轉變發展思路,堅持“長期資本”“戰略資本”“耐心資本”定位,在市場失靈部分上加強引導、加大出資,在管理人層面原則上避免親自下場,更多發揮戰略引導、資金撬動、風險兜底等作用,做好產業投資的引領者、持續回報的投資者。同時,要結合地方實際設計科學合理的“容虧”機制,以投資組合而非單一項目作為考核基準,將財務效益之外的經濟效益、社會效益等綜合性因素納入考評,在政策層面解除“投早投小”后顧之憂。
第三,持續拓寬多元退出渠道,加速存量資金循環投入。IPO退出周期長是全球性難題,美國被投企業IPO成功概率同樣不高。對此,有必要加快資本市場基礎性制度建設,完善多層次資本市場體系,加強主板、科創板、創業板和北交所錯位發展,利用好港交所聯通全球資本市場作用,為創投項目提供差異化的IPO退出渠道。也可借鑒美國并購基金和S基金成熟經驗,支持各類機構設立市場化S基金和產業并購基金,持續推廣和深化私募股權創投二級市場份額交易試點,加速“投資—退出—再投資”循環。
//封面圖位于成都興隆湖東側的獨角獸島。四川日報 肖遙 馬驥 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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